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窮苦人
[俄]列夫?托爾斯泰      在一間漁民住的茅屋里，漁夫的妻子冉娜坐在燈下縫補舊漁帆。風(fēng)在院子里呼嘯，哀嚎，浪濤沖擊著海岸，發(fā)出嘩啦嘩啦的聲響……天氣又黑又冷，但漁夫的茅屋里卻很溫暖。
      爐火還沒有熄滅，掛著白蚊帳的床上有五個小孩在大海的咆哮聲中熟睡。冉娜的丈夫，一大早就出海了?，F(xiàn)在還沒有回來。她傾聽著波濤的喧囂和狂風(fēng)的呼嘯，心里忐忑不安。
      舊式的木制鐘嘶啞地敲過了十點、十一點……丈夫還是沒有回來。冉娜直嘀咕。丈夫從不顧自己的身體，時常冒著嚴(yán)寒在風(fēng)浪中打魚。她從早到晚忙著干活，又怎樣呢？一家人勉強糊口而已。孩子們連鞋都穿不上，不管夏天還是冬天都光著腳跑路。
      吃的不是白面包，要是黑面包夠吃，就算不錯了。下飯的只有魚?！翱?，總算命好，孩子們沒災(zāi)沒病，沒有什么可抱怨的?！比侥冗@樣想，又留心聽著風(fēng)暴的呼嘯。“他在哪兒呢？上帝保佑他，救救他，可憐他吧！”她一邊說，一邊劃著十字。
      睡覺還嫌太早。冉娜站了起來，往頭上披了一塊厚頭巾，點著提燈，走出門外，看看大海是不是平靜一些了，燈塔上的燈是不是還亮著，能不能看得見丈夫的小船。但是，海上什么也看不見。風(fēng)使勁地刮著她的頭巾，一塊掉下來的什么東西叩打著街坊小屋的門，于是冉娜突然想起來，從傍晚起她就想去看望生病的街坊?！斑€沒有人去照料過她呢！”冉娜想，敲了敲房門。仔細(xì)聽著……沒有人應(yīng)聲。
“寡婦的處境真難??！”冉娜站在門口想，“孩子雖然并不多。只有兩個，可是一切都得她一個人操心。而她自己又有?。“?，寡婦的處境真艱難啊！我進(jìn)去看看她。”
      冉娜又敲了敲門。還是沒有人應(yīng)聲。
“哎，街坊！”冉娜喊了一聲。
“出了什么事情了？！”她想，推了一下門。門開了，冉娜走進(jìn)了屋。
      小木屋又潮又冷。冉娜提起燈，看看病人在哪兒。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正對著門的一張床，床上躺著她的街坊。她如此安靜地，一動也不動地仰臥著，好像剛剛咽氣一樣。冉娜把提燈再靠近一些，不錯，她腦袋向后仰著。在那張冰涼發(fā)青的臉上呈現(xiàn)出死的安詳。死者一只蒼白的手仿佛要去拿什么東西，落了下來，垂在草墊上，而就在死去母親的旁邊，睡著兩個胖臉蛋、卷頭發(fā)的娃娃，身上蓋著一件破衣裳，蜷著腿，兩個黃頭發(fā)的小腦袋緊緊靠在一起?？磥?，母親在臨終前還曾來得及用舊頭巾裹住他們的小腿，用自己的衣服把他們蓋上。他們呼吸得勻稱而平靜，睡得香甜而酣暢。
      冉娜取下?lián)u籃，用頭巾把他們裹好，抱回家來。她的心跳得很厲害，她自己不知道，她怎么會這樣做，又為什么要這樣做，但是她知道，她不能不做她已經(jīng)做了的事。
      回到家，她把沒醒的孩子放在床上自己孩子的旁邊，急忙把帳子拉好。她激動得臉色發(fā)白，好像受到良心的折磨?！八麜f些什么呢？”她自言自語道，“養(yǎng)活五個孩子可不是鬧著玩的事，還不夠他操心的……是他回來了？不是，他還沒有回來，為什么要把這兩個孩子領(lǐng)回來呢？！……他會揍我一頓？！那也活該，我該挨揍。他回來了！不是！……唉，不回來更好。”
      門吱呀響了一下，仿佛有人進(jìn)來了。冉娜顫抖了一下，從椅子上欠起身子。
“沒人。還是一個人也沒有！上帝啊！我干嗎要做這件事？我現(xiàn)在怎么還敢看他的眼睛？”冉娜心事重重，久久坐在床邊，默不作聲。
      雨停了，天亮了，但是風(fēng)還在呼嘯，海仍在咆哮。
      突然大門開了，一股新鮮的海上空氣沖了進(jìn)來，一個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漁夫拖著濕漉漉的剮破了的漁網(wǎng)走進(jìn)小屋，說道：“我回來了，冉娜！”
“哎，是你！”冉娜說道，沒有勇氣抬頭看丈夫。
“嘿，夜真黑啊，可怕極了！”
“是呀，多可怕的天氣！咳，打了多少魚？”
“真是糟透了，糟透了，什么也沒有打著，漁網(wǎng)還剮破了。情況很壞?。　腋嬖V你，碰上了倒霉的天氣。我好像從來沒碰見過這樣的黑夜。還說打什么魚！能活著回來就算萬幸了。得啦，我不在家的時候你都干了些什么事？”
      漁夫把網(wǎng)拖進(jìn)屋里，坐在火爐旁。
“我？”冉娜說，臉色蒼白，“我干了什么事……我在家縫縫補補……大風(fēng)呼叫得我都有點害怕了。我真為你擔(dān)心?！?br />“對，對，”丈夫低聲說，“天氣壞透了！有什么辦法呢！”
      兩人沉默了一會兒。
“你知道吧，”冉娜說，“街坊西瑪死了?！?br />“真的？”
“不知是什么時候死的，大概是昨天吧，看來死時很痛苦。想必是心疼孩子。兩個孩子還都是小不點呢……一個不會說話，而另一個剛剛會爬……”
      冉娜沉默下來。漁夫皺起眉頭，他的臉色變得嚴(yán)肅而憂慮。
“是呀，這倒是件事！”他說道，不時地搔搔后腦勺，“好吧，又有什么辦法呢！得把他們抱過來，要不他們就醒了，孩子們怎能同死人在一起呢！好吧，就這么辦吧，咱們總能熬得過去?？烊ヮI(lǐng)他們吧！”
      但冉娜沒有動地方。
“你是怎么啦？不愿意嗎，冉娜？”
“他們就在這兒?！比侥日f著，把蚊帳拉開了。
（有刪節(jié)）（1）下列對文本相關(guān)內(nèi)容和藝術(shù)特色的分析鑒賞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
A

A

A．小說開篇用比喻和擬人的手法，從聽覺、視覺兩個方面描摹了屋外惡劣的自然環(huán)境，頗具畫面感和沖擊力。
B．面對眼前已經(jīng)死去的母親和被母親臨死前照顧得很好而睡得香甜酣暢的孩子，冉娜覺得必須把孩子抱回家。
C．小說以“窮苦人”為題，反映了西瑪和冉娜兩家窘迫的生活狀況，寄寓了作者對窮苦人悲慘命運的深深同情。
D．冉娜夫婦的選擇與其家庭現(xiàn)實形成反差，冉娜的忐忑不安又與丈夫的毫不猶豫形成反差，增強了小說的感染力。
（2）關(guān)于女主人公冉娜的心理，下列說法正確的一項是

C

C

A．冉娜抱回鄰居的兩個孩子后“好像受到良心的折磨”，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對不起西瑪，應(yīng)該早點去看她。
B．冉娜開始時希望丈夫早點回來，后來因自己抱來兩個孩子而擔(dān)心丈夫回來揍自己，就希望他不要回來了。
C．丈夫回來了，冉娜不關(guān)心丈夫是否遇到了危險，竟然問打了多少魚，這一定程度上表明她內(nèi)心慌亂，有些語無倫次了。
D．抱回兩個孩子后冉娜一直忐忑不安，是因為她對丈夫不夠了解，確定丈夫不會接受家里再多出兩個孩子。
（3）底層人的生活往往是“慘烈”而“溫暖”的，請結(jié)合本文談?wù)勀愕睦斫狻?br />（4）本文結(jié)構(gòu)非常緊湊，請簡要分析是怎樣做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