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逍遙游
聶鑫森
    江南大學(xué)是一所老資格的大學(xué)，中文系又是江南大學(xué)的名系，中文系之所以名聲赫赫，是因為有一批久負盛名的老教授，在許多專業(yè)上，可說是一言九鼎，領(lǐng)風(fēng)氣之先。
      名圣臣，字散木的賀先生，即是其中的一位。
      他的專長是古籍?？迸c論證，最為人欽佩的是《莊子》研究，寫過許多振聾發(fā)聵的專著。他字“散木”，也是取自《莊子》書中，自謙為無用之材，但“不材”即可免遭斤斧之苦而盡天年。
      賀先生的樣子，尤其是五十歲以后，極似一棵瘦矮枯黃的雜樹，一點兒也不起眼。他的個子也就一米六高，背有些彎，平頭，臉色蠟黃，唇上蓄兩撇八字胡，說話時露出兩顆大門牙。他喜歡著青色的衣褲，加上布鞋布襪，乍一看，儼然一鄉(xiāng)下農(nóng)民。
      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，中文系的辦公樓，立在校園東南角的一個小庭院里，是彼此相連的雙層木結(jié)構(gòu)小樓，飛檐翹角，古色古香。有一天黃昏，不知何故，起火了，電鈴驟響，讓所有的教職員迅速撤離。賀先生當時正在辦公室撰寫講義，同室的年輕教師陶淘慌忙丟下手中的書，往門外奔去。陶淘是教現(xiàn)代文學(xué)的，自己也寫小說，在文壇已有相當?shù)闹取?br />      賀先生一聲大喝：“你跑什么？如果我跑，是因為我死了，就不再有人能這么好地講《莊子》了。”陶淘連忙恭敬地側(cè)立門邊，說：“賀先生，您請！”
      事后，賀先生對陶淘說：“我讓你等一下，是想提醒你，什么事都不必慌亂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。”
      陶淘說：“是，是?！?br />      賀先生喜歡獨來獨往，以書為伴。上課之外，不串門，不交際，不嗜煙酒。唯一的愛好是在休息日，帶一兩本古書和一些干糧到郊外的僻靜處，賞玩山水后，坐在樹下讀書。他的眼睛真好，讀了這么多書，卻無須戴眼鏡。他曾以詩嘲弄那些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同輩：“終日耳邊拉短纖，何時鼻上卸長枷。”
      “文化大革命”說來就來了。賀先生很快被打成“反動學(xué)術(shù)權(quán)威”，紅衛(wèi)兵小將隔三差五拉著他去游街批斗。他被戴上一頂很高很尖的紙做的帽子，胸前掛著一塊黑牌，上寫“打倒反動學(xué)術(shù)權(quán)威賀圣臣”，手里提著一面銅鑼。他沒有一點沮喪之色，從容地走著，鑼聲響得有板有眼。
      他的幾個同輩人，有的受不了這種侮辱，自殺了；有的嚇得舊病復(fù)發(fā)，住了院。他對他的老伴兒和兒女說：“我不會自殺，也不會因病而逝，我還有幾本書要寫，我不能讓天下人有憾事?！?br />      后來，賀先生又被遣送去了“五七干?！保泽w力勞動來改造他的思想。和他同居一室的是陶淘。這一老一少的任務(wù)是喂豬，不是關(guān)著喂，而是趕著豬野牧。他們兩個人共一口鍋吃飯，儼然父子。
      賀先生還采了許多艾葉，曬干，做成艾條。他說他稍懂醫(yī)道，有些病可以燒艾作灸，十分見效。
      陶淘的情緒越來越壞。
      有一天出門牧豬時，陶淘說身體不舒服，想休息半天。
      賀先生說：“好吧?！?br />      賀先生把豬趕到不遠處的山坡上，讓豬自去嚼草。他坐在樹下，想他的《莊子》大義。坐了一陣，覺得陶淘的舉動有些異常，慌忙往回趕。
      推開門，陶淘上吊在矮屋的梁上。
      賀先生忙把被子墊在地上，搬來凳子，站上去，用鐮刀砍斷繩子。陶淘跌落在被子上。
      賀先生尋出一截兒艾條，在煤灶上引燃，然后灸陶淘的“人中”穴。
      過了一會兒，陶淘醒來了。
      “賀先生，您不該救我！”
      賀先生說：“我已至花甲，尚不想死，何況你！我的《莊子》研究，想收個關(guān)門弟子，你愿不愿意？”
      陶淘哭了。他因出身不好，又擱在這似無窮期的“五七干校”，女朋友忽然來信要和他分手……
      “女朋友分手，好事！不能共患難，何謂夫妻？若你們真走到一塊兒，有了孩子，再遇點厄難，那才真叫慘?！?br />      陶淘說：“我愿受教于先生?！?br />      此后，賀先生開始系統(tǒng)地向陶淘講述《莊子》．沒有書，沒有講義，那書和講義全裝在賀先生的肚子里。 《漢書》記載《莊子》一書為五十三篇，實存三十三篇，分內(nèi)篇、外篇、雜篇。賀先生先背出原文，再逐字逐句細細講評，滔滔不絕，神完氣足?！跺羞b游》《齊物論》《養(yǎng)生主》……伴隨著日歷，一篇一篇講過去。
      陶淘覺得日子短了，生活有意思了，眼前常出現(xiàn)幻覺：賀先生就像那自由自在的鯤鵬，扶搖直上，“其翼若垂天之云”，自由自在，不以環(huán)境險惡為念，堪為自己人生的楷模。
      世道終于清明了。
      陶淘一邊工作，一邊當了賀先生的研究生和助手。在他的協(xié)助下，賀先生完成了幾部關(guān)于《莊子》研究的重要著作。
      賀先生說：“陶淘，我也該走了，我的肝癌居然拖過了這么多年，實為奇跡。莊子說，生為附贅懸疣，死為決疣潰癰。我現(xiàn)在把該做的事做完了，寫完了書，還有了你這個傳人，此生無憾。”
      幾天后，賀先生安詳?shù)厝チ耍砟昶呤卸?br />（1）下列對小說相關(guān)內(nèi)容和藝術(shù)特色的分析和鑒賞，最恰當?shù)囊豁検?!--BA--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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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．作者以第三人稱的敘述視角向人們講述主人公賀先生的故事，卻先寫一所大學(xué)，然后再引出人物、名字、專長等，在情節(jié)安排上略顯拖沓。
B．陶淘貫穿文章始終，是賀先生故事的見證者，是文章的線索，他在生活、工作中都和賀先生形成了對比，從而更加突出了賀先生的品質(zhì)。
C．文中“他沒有一點沮喪之色，從容地走著，鑼聲響得有板有眼”這一句，運用神態(tài)、動作等描寫，表現(xiàn)了賀先生在遭受迫害時的鎮(zhèn)定，照應(yīng)了前文的“什么事都不必慌亂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”。
D．作者把賀先生放到一個特殊的社會背景--文化大革命中，通過特定的歷史情境和殘酷的生活條件的描寫，表達了作者對文化大革命的強烈批判和對現(xiàn)實生活態(tài)度的思考。
（2）賀先生有怎樣的形象特點？請概括分析。
（3）這篇小說以“逍遙游”為題目有什么妙處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