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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法】安妮埃爾諾      就在我當(dāng)上教師整兩個月的那天，父親去世了。那年他67歲。生前他和我母親在Y區(qū)靠車站的地方開著一家食品咖啡店。他本想一年后退休，可沒想到竟……父親的去世對我影響很大，我時常在剎那間弄不清在里昂考試的那一幕究竟發(fā)生在父親去世前還是在他去世后，弄不清我在克瓦?盧斯車站等車時的那多風(fēng)的時刻應(yīng)該是在父親去世的悶熱的六月之前還是在那之后。
      那是在一個星期天，剛剛過了中午。
      我的母親出現(xiàn)在樓梯上，她用中午吃飯時用過的餐巾拭著眼睛。只聽母親淡淡地說：“他走了?！甭犃怂脑挘倚睦锖茈y受。我記不得緊接下來的那幾分鐘我是怎樣度過的了，父親那直勾勾地盯著什么東西的目光總是時時浮現(xiàn)在我眼前，讓我心碎。他躺在那里，緊閉的雙唇高凸于面頰之上，讓我難以忘記。記得那時我請求母親要她把父親的雙眼合上。母親的妹妹及妹夫也守在他的床前，他們主動提出幫著給我父親擦臉，刮胡子，因為這一切都要趕在尸體僵硬前做好。母親堅持給父親穿三年前我結(jié)婚時父親穿過的那套衣服。這一切都在平靜中完成，沒有嚎啕的哭聲。母親紅腫著眼睛，不時難過地咧咧嘴。人們說話跟平常一樣。我的姨和姨夫嘴里不時地念叨著：“他走得太快了！”或是“他變化太大了”等。母親依然和父親說著話，好像他還活著，或者他的生命只不過換了一種形式，有點像個新生兒。好幾回我聽到母親伏在他的耳邊充滿感情地叫他“我可憐的老寶貝”?；氐礁舯诘姆块g里，我關(guān)上了百葉窗，小心地抱起正在午睡的兒子，輕輕地說：“給外祖父挪個地方，外祖父要在這里睡覺了?！?br />      接到了姨父的通知，Y市的親眷們都來了。我和母親帶他們上樓來到父親的靈床前，大家默哀了幾分鐘，接著小聲談?wù)摿艘粫焊赣H的病和他的猝死，然后就下樓去咖啡廳喝咖啡了。
      我們開始籌備葬禮，安排殯葬儀式、請人發(fā)訃告、做彌撒、準(zhǔn)備孝服。我覺得所有這些事情似乎都和父親絲毫無關(guān)，他因為有事才不在場。母親異常悲痛，她告訴我說就在前一天的夜里，父親還在黑暗中摸索著想擁抱她，那時他已經(jīng)說不出話來了。她還說：“你知道，他年輕時可是個漂亮的小伙哩。”
      母親因為害怕失去顧客，影響生意，只在舉行葬禮那天才關(guān)了一天咖啡店的門。就這樣，父親的尸體停放在樓上，母親還在樓下繼續(xù)賣她的茴香酒和紅葡萄酒。當(dāng)人們失去親人時總是以淚洗面，沉默寡言，保持克制；而母親則不同，她像鄰居們那樣懂得喪事禮節(jié)，能夠控制自己。父親是星期天去世的，星期三舉行葬禮，這期間，咖啡廳的?？蛡兌紒淼跹湟环?。我心里明白其實他們這樣做只不過是出于禮貌罷了。許多人在回憶他們最后一次見到我父親時的情景，努力追憶著他們見面時的每一個細節(jié)，如他們見面的確切地點、時間、當(dāng)時的天氣情況及他們所說過的每一句話。在一個生命自然逝去的時候，人們?nèi)绱诉@般地詳盡回憶他的往事，表明了父親的死是多么地讓人意想不到。來吊唁的人們出于禮貌提出要見一見父親的遺容，母親沒有答應(yīng)所有的人的這一要求，她只接受了那些真正出于同情的人的要求，拒絕了那些出于好奇的人。幾乎咖啡廳所有的常客們都得到允許向父親告別，但是鄰居一位企業(yè)老板的太太被拒絕了，因為父親在世時就對這位噘嘴太太沒有任何好感。
      晚上，我丈夫來了，因為這不是他自己的親人的葬禮，他有些拘謹(jǐn)不自在。他以往還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。夜里，我們就睡在父親臨死前睡的家里唯一的那張雙人床上。
      教堂里擠滿了人，他們都是一些家庭婦女和正在小憩的工人，當(dāng)然我父親活著的時候經(jīng)常接觸的那些有地位的“大人物”們一個都沒有來，其他的商販們也沒有來。在神甫致悼詞時，他用了“誠實的一生，勞碌的一生”和“一個一生中從未損害過任何人的人”來形容父親。
      我又在母親家里呆了幾天，辦理了那些有人故去時人們應(yīng)該辦理的手續(xù)，另外我也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。我們把父親的衣服整理好以便分送給那些需要的窮人。我在他掛在儲藏室里的他平時穿的衣服里發(fā)現(xiàn)了他的錢包，里面有不多的錢，有駕駛執(zhí)照，在最底下還有一張照片。那是一張發(fā)黃的帶花邊的舊照片，用一張剪下的報紙包著。照片上都是些工人，他們都戴著鴨舌帽，排成三排，目光投向同一個方向。相片里典型地再現(xiàn)了歷史書中所描寫的工人罷工或是人民戰(zhàn)線斗爭的那種情景。我認出了父親，他站在最后一排，樣子很嚴(yán)肅，又像是有些憂慮，但大部分人都面帶微笑。剪下的報紙的內(nèi)容登載的是師范學(xué)校招生考試錄取名單，名單是按名次順序排列的，我排在第二名。
      星期天，在回家的火車上，我想方設(shè)法哄著我的孩子，為的是讓他安靜不要吵鬧，因為乘頭等車廂的旅客都喜歡安靜，不愿意讓小孩子打擾。我突然驚奇地發(fā)現(xiàn)“我已經(jīng)成了一位真正的布爾喬亞”，而且“為時已晚”。
（有刪節(jié)）【注】“布爾喬亞”：bourgeoisie的音譯，意即“資產(chǎn)階級”，富裕階層的代稱。
（1）下列對本文相關(guān)內(nèi)容的理解，正確的一項是

A

A

A．父親是在六月的一個星期天中午逝世的，“我”當(dāng)上教師才兩個月，從獲得好工作的快樂忽然掉進死去父親的悲哀，“我”好長時間沒轉(zhuǎn)過彎來。
B．父親死后，母親伏在他耳邊充滿感情地呼喚昵稱，回憶父親在死前一天夜里摸索著想擁抱她，都說明母親凡事都把父親放到首要位置。
C．咖啡廳所有的?？蛶缀醵嫉玫皆试S向父親告別，但鄰居太太因為父親沒有任何好感而被拒絕了，因為父母親兩人的性格都敏感小氣。
D．父親錢包里的照片上，大部分人都面帶微笑，但父親的樣子很嚴(yán)肅，又像是有些憂慮，父親其實是有基礎(chǔ)疾病而沒及時治療。
（2）下列對本文藝術(shù)特點的分析鑒賞，正確的一項是

B

B

A．“我”老是出現(xiàn)一些“幻覺”，弄不清一些事情的時間先后，覺得葬禮涉及到的事情都跟父親無關(guān)，表明父親在“我”心目中可有可無。
B．作者以平實的語言講自己的故事，不厭其煩地歷數(shù)父親死后各色人等的言行，散文一般地講述人們習(xí)以為常卻無法理清其中道義的事情。
C．父親死后來吊唁的有姨和姨夫、Y市的親眷和咖啡店的常客們，有地位的“大人物”一個都沒有來，很好地刻畫了一個無聊而麻木的立體群像。
D．作者將自己從事件中抽離，客觀冷靜地看待身邊發(fā)生的每一件事，不動感情的敘事技巧，更能表明一個社會底層的男人活得毫無意義。
（3）父親死后，“母親”的行為有諸多反常，試舉兩個事例說明其表達效果。
（4）在《位置》的最后，作者說：“最讓父親自豪的，甚至也是他生存的奮斗目標(biāo)，那就是讓我進入一個曾經(jīng)對他不屑一顧的社會階層”。文中哪些地方可以看出“我”與父母親已經(jīng)是不同階層的人？作者對這種階層差異的態(tài)度是什么？